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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棠棣 第七十五回

每个西皮一篇文:


夕殿萤飞思悄然,孤灯挑尽未成眠。
晚膳后,李昇炫留王嘉说话解闷儿,一个歪在软榻上,一个抱膝靠在锦枕边,任谁看,都是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光景。王嘉最近长个子,站着和李昇炫一般高了,往常总觉得他年纪尚小,很多事情不可操之过急,哪知他近日愈发上进,非但读书学问上大有进益,骑马射箭也渐渐学起来,甚至刀剑拳脚都没有落下。李昇炫看在眼中,十分欣慰。
“昨日问过功课,太傅大人对你称赞有加,问学到何处,只说是六韬。”
“回丞相,已经学到上贤。”王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,刚要抬手揉眼睛,却被李昇炫拦住,塞了一条手绢给他。
“此乃王者之道,太傅何以教你们这些?”
擦了擦眼角,王嘉笑道,“太傅大人说,臣下识明君之道,方能匡扶圣主,识六贼七害,方能克己奉公。”
“如何克己?如何奉公?”
“书上说,民不尽力,非吾民也。士不诚信,非吾士也。臣不忠谏,非吾臣也。小嘉认为,此为克己。而,吏不平洁爱人,非吾吏也,相不能富国强兵,正群臣,乐万民,非吾相也。此为奉公。”
李昇炫大笑,右手托腮,对批阅奏折的帝君回眸一笑,说道,“可怜他小小年纪就盘算起为官做宰的事情来,皇上还不快封他个一品大员。”
“选才考能,实当其名,名当其实。他有何名,有何实,论经世治国,哪一样比得上同龄的朴甄,若用他,可是名副其实的任人唯亲?”索性合上奏章,放下御笔,笑看李昇炫被灯光染得发红的脸颊。
“任人唯亲,也是迫于无奈。”李昇炫叹气,“郑俊英若真有个好歹…”
正说话,朴公公掀了门帘进来,“圣上,宫门值守来报,说郑太师在正宁门外求见。”
却说郑俊英被囚,帝君立刻派了李侍卫去太师府送信。飞马赶到,恰逢掌灯时分,各院都在点卯,丫鬟婆子一大堆,忽闻尚书大人下狱,少不得呼天抢地一顿通报,唬得府中众人惶惶不得安宁,夫人小姐们哭做一团,又帮不上忙,只叫人进进出出,不停往花厅探问消息。
再说花厅这边,御史郑大人连忙召集门客学生商议对策,一屋子人合计再三,终究拿不出主意,都说去求李相。眼看夜渐深沉,要入宫见李相谈何容易,况且,消息既然从宫中而来,只怕李相早已知情,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此事与太后有关,普天之下,除了帝君,本就无人能解,郑太师思前想后,决定进宫面圣,看看帝君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。
换了宫里的马车一路来到鸿鹄宫,郑太师心中惴惴不安,见了帝君急忙跪拜。
“老臣叩见陛下。”
“太师免礼。”
“臣年老昏聩,御下无方,致使臣之孙俊英,忤逆顶撞太后,老臣万死难辞其咎,请帝君责罚。”
“太师年事已高,早已不问朝堂之事,本不该被搅扰清闲,无奈这回郑俊英犯的,并非国法,实乃家事,郑太师乃一家之长,少不得要牵扯其中。”
“老臣教管不严,实在惭愧。”
权志龙命宫女上前将太师搀扶起来,又道,“此事本与太师无关,是太后一意孤行,硬要将公主嫁给郑爱卿,朕虽然已经为婉艺公主挑选了驸马,奈何只在元宵家宴上提起,尚未下旨昭告天下,太后若执意更改,朕虽贵为人君,亦为人子,又岂能忤逆母后的意愿?”
“吾皇以孝侍母,实乃万民之表率,老臣家门不幸,出此孽障,只求帝君念在郑家世代为官忠心耿耿的情面上,饶俊英不死。”
“朕有心要留他,只是太后凤仪震动,怒火难平,恐怕…”权志龙顿了一下,面上似有为难之处。
“皇上请明示,老臣当一应照办。”
权志龙闻此言,欣然大笑,“太师不愧为大稷几朝元老,想必朕要说的,太师早已心知肚明。那郑俊英为何抗旨,为何不肯娶公主,又为何宁愿锒铛入狱,太师且来为朕排疑解惑。”
郑太师长叹一声,“皇上天之骄子,耳聪目明,必然已经听说,臣这孙儿与京城欢情楼中一位叫水晶的女子互有私情,难分难舍。照京城世家子弟的做法,这本不该是件难事,或给买个宅子养起来,或悄悄娶进门做一房小妾,老臣虽瞧不上她的出身,到底也拗不过俊英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。哪里料到,此女贪得无厌,仗着俊英纵爱,竟要堂堂户部尚书,太师府的公子,三书六礼,八抬大轿,娶她做正室夫人。郑氏一族原是前朝王公,辅佐太祖皇帝打下大稷江山,世代书香,门第清白,怎能够娶青楼女子进门,老臣不同意,俊英又难忘情,才拖到如今。”
“贾氏窥帘韩掾少,宓妃留枕魏王才。情之所钟,何来贪得无厌?郑俊英少时轻狂,纨绔骄奢之气,害人不浅。自识得水晶之后,反而收敛心神,大有裨益。太师饱读诗书,岂不知,‘有女如云,匪我思存’的道理。既然两心相知,又何论贵贱贫富?太师以出身为由,不许郑卿娶妻,推波助澜,意图向太后求娶公主,可惜神女有心,襄王无梦,反倒误了郑卿性命。太师今日求朕开恩,朕便许太师一个锦囊妙计,趁太后懿旨未下,太师府抢先为郑俊英求配佳偶,到那时,太后亦不可强要他休妻再娶,郑卿自救矣。”
郑太师听闻,脸色愈发苍白,垂垂而立,说道,“若真娶了她,便是捡回性命,日后也再无面目立于朝堂之上,大好男儿,前途尽毁,老臣竟不知他是死了好,还是苟且于世好。”
“太师忧心孙儿,那水晶才貌双全,求之而不得者犹如过江之鲫,却非要吊在郑俊英这棵死树上,何尝不是情真意切。朕既派了人通知太师府,也派了人去欢情楼,朕说与太师的法子,也说给她听了。如今为救郑郎,她愿意悄然赎身,改头换面,太师只需遣媒人去,按照礼法一一行过,择日成婚便是。太后这边再由朕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郑俊英非但丢不了性命,心中顽疾也能迎刃而解,太师说,这是不是好法子?”
郑太师眉目舒展,连声道谢,又问,“却不知那女子又要以什么身份…”
“郑太师果然老了,眼盲心瞎得厉害,竟不知那水晶现成的身份。她亲姐姐便是当时在鸣月庵装神弄鬼的柳秀妍柳大观音,如今入了铉靖王府,做了崔胜铉的爱妾,日后封为淑媛,再生下一儿半女,封为侧王妃,还不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?她妹妹允你家尚书大人为妻,虽门第根基差了点儿,却也没到云泥之别不可调和的地步,难为他们自己喜欢,太师便随他们去罢。再则,李相与郑卿相交一场,愿意给他们保媒,那水晶改名柳秀晶,祖籍上是江洲文武郎的重孙女,已经连夜送去京郊书宁院暂住。一切妥帖,太师尽管放心。”
郑太师大骇,惊道,“竟有这样的事?铉靖王何时纳妾,为何没有上报宗亲?若真有这层关系,便是要俊英性命,老臣也不能唐突了事,稀里糊涂给他定亲。”
“太师古稀之年,须知难得糊涂。朕言尽于此,太师以为,还有转圜的余地吗?”权志龙抬手,朴公公连忙奉上清心玉露茶,喝一口,冷笑道,“既然有鸡犬升天之说,便有殃及池鱼之害,郑俊英受责,太师府焉能明哲保身?朕网开一面,太师府一门三杰,更应该殚精竭虑,护我大稷江山,与铉靖王府既做了连襟兄弟,日后也当经常来往,让她们姐妹时常相聚才是,太师明白了吗?”
好一招互相牵制,郑太师此刻方明白帝君的心意,后悔莫及,却又不敢违抗,只得答应下来,匆忙告退,回太师府去了。
再说这鸿鹄宫里,李昇炫自帝君去了前厅便心不在焉魂不守舍,王嘉见了,也不多话,自己抱着书本去窗下细读,也是读一句歇一歇,忽然见到案台上,李昇炫忘记收起来的并蒂莲领扣,不禁大笑,问道,“相爷怎么也有这个玩意儿?”
李昇炫回神,也问,“难道小嘉见过这东西?”
“何止见过,小嘉房中便有一枚,只是不知丞相竟也认识诏国王族。”
李昇炫心里一顿,招手让王嘉近前,拿起领扣对着光照,又命他细瞧,“此事非同小可,你果真有此物?”
王嘉轻笑,“此物虽难得,也不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玩意儿,小嘉既说了有,便是真有的,若丞相不信,请俞公公走一趟,去我那儿把东西取来便是。”
王嘉能说出此物来自诏国,又是王族之物,想来不会有假,李昇炫连忙拉着他的手,让他也滚上软塌,轻轻用拇指擦拭他左颊上不慎染上的墨渍,说,“本相当然信小嘉,只是,此物得来不易,小嘉是从何处何人手上得了来?”
“这就说来话长了,”王嘉眼眸晶亮,靠近了,亲亲热热枕在李昇炫腿边,说道,“当年王家起家学,礼聘书法家东旭居士为师。粤州与诏国相邻,诏王二公子自幼学习中原文化,对书画尤其偏爱,得知东旭居士在粤州开课,便央求父王准他到粤州拜师。公子身份尊贵,王家不敢怠慢,派人去边境将人接到家中,就住在隔壁院落,与我一墙之隔,后来一同上学,一同吃住,祭祀出行也都在一处,他虚长我一岁,年纪相仿,渐渐亲厚,直至我上京为质,临行,他赠我并蒂莲扣,聊表心意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李昇炫点头,“那便不足为奇了。”
“本也不是稀奇东西,诏国王族年满周岁之时,都会得此物,中空内里刻有此人姓名,与人订盟或结义,凡此种种,用以为信罢了。”
李昇炫双目圆睁,又问,“你说这东西里面写了主人的名字?”
“若要看姓名,便要毁了这物什,平白无故,小嘉也犯不着打开,也不知真假,传闻是如此说的,二公子也说了,日后若小嘉拿此物求见,无论何事,他都会答应。”
李昇炫这下心中有数了,必是崔胜铉与诏国王室某人订立了盟约,至于内容,暂时不得而知。
“小嘉,”李昇炫疼惜的看着他,问,“你可想回家乡看看?”
王嘉一听,浑身一震,立刻湿了眼眶,小声问道,“可是小嘉做错了,丞相为何要撵小嘉离开?便是要撵小嘉走,又为何要回粤州,难道丞相不知,家父素与小嘉不亲,家中母亲又不受宠,兄弟姐妹中也没有几个知心的,回去做什么呢?”
这又是泪,又是汗,看得李昇炫心疼,用手绢给他擦干,方叹气道,“并非小嘉有错,只是,这件事除了小嘉,其他人必办不到,非要小嘉不可。”
“究竟何事?”
李昇炫笑而不答,收起领扣,拉着王嘉的手,“此事需从长计议,今儿晚了,先让俞公公送你回去休息,改明儿我和帝君商议之后,再行定夺。小嘉别担心,哥哥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。”
这才止住眼泪。王嘉本想宿在鸿鹄宫里,这一来,反而不好开口了,只得下了软塌,穿好鞋袜,披上外衫,跟着俞公公和两个小宫女从后门走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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